为了即将到来的考试,一位考生已经准备了三年半。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每周要雷打不动地学习7天,每天学上整整12小时。
但别误会,这并不是什么高考,他在准备的是一场出租车驾驶执照考试。
伦敦出租车,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知名度最高同时也最受人喜爱的出租车。在欧洲出租车满意度的调查问卷里,伦敦出租车多年来都在各个维度上稳居第一名。
辨识度极高的黑色老爷车搭配上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司机,伦敦出租车早已成为了伦敦最有标志性的风景之一。
但美好背后,是残酷的伦敦出租车执照考试。它被誉为是全世界最难的记忆考试,大多数考生需要辞掉工作高强度备考五年,记住伦敦市中心查令十字街火车站方圆十公里范围内的25000条街道,以及其中所有景点、酒店、警局,甚至理发店、小餐馆、酒吧的位置和开业状况,才有可能通过。
知识
英国人是有些恋旧的,即便是在GPS早已盛行的今日,他们仍旧要求出租车司机们践行157年前定下的准则,把这两万五千条道路倒背如流。这种恋旧也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这辆名叫哈克尼车的经典黑色老爷车,其外形已经沿用了上百年。
官方把伦敦出租车执照考试叫做“The knowledge”(知识),一个简单明了的单词,背后却藏着整个伦敦,让所有前来赴考的人们在浩瀚的地图信息中挣扎。
考生们的层层考验先从实地考察开始。每一位选手报名之后都会获得一本考试专用“蓝皮书”,书中有320个探索任务。每个任务都给出了伦敦地图上的两个地点,目的是要考生需要找到两点之间最短的路线,同时还得熟读并能背诵路线上的商家、景点信息。
你若是在伦敦街头看到骑着摩托车戴着头盔,在路边突然停下来拿起笔和地图指指点点念念有词的怪人,别担心,他可能只是个即将面对人类最难记忆考试的考生。
蓝皮书任务范围只在伦敦市中心,通过了这次初级测验,考生就能进入接下来的笔试阶段,最后才是淘汰率最高最恐怖的面试环节。
面试环节涵盖的不仅是考试中上万条道路,上万处景点的问答,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学习曲线。在最开始考官会给考生提供伦敦市中的两个随机地点,要求答出两点之间最短的同行路线以沿途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处景点的名字。
为了保证考试随机公正,有时候考官还会丢飞镖来决定地图上的地点。在通过初次测验后,考生会在每56天接受一次检验,考试内容会涉猎到更外圈的伦敦路线,也会更难回答,直到积累的足够的分数,进阶下一等级。
接下来,56天一测的考试会变成每28天一测,同样也会扩大考试范围,再下一等级测试间隔会变成21天。21天阶段测试中,要在最高难度的周期测试里赚到足够的分数,才能获得象征挑战成功的出租车执照绿色徽章。
不过若是在测试的任意一环答出了差错,那么抱歉,没达到标准的考生将会被退回上一个周期,重新积累分数挑战,以至于部分考生在面试上耗了一年半载,最后还在起跑线。
大脑的极限运动
伦敦出租车考试这么难,首先得怪伦敦本身的布局就复杂得有些离谱。
与大多数用网格模式横平竖直布置街道的首都城市相比,伦敦的道路可以说是毫无规律可言,再加上随着城市的发展,街道和建筑的密度在逐年增加,伦敦地图本身甚至成为了旅行者找路的第一道门槛。
有媒体称伦敦地图“像是一锅意大利面掉在了地板上”
为了啃下这些难学的知识,考生们每一天都在进行痛苦的训练。他们每天都坐在伦敦地图前好几个小时,或是用纸笔来测试最短路线,或者在大脑里对一趟从A到B的旅程来一场模拟冥想。
在2018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徒手攀岩》里,攀岩者Alex全程无保护措施爬上了1000余米高酋长岩,创造了徒手攀岩的历史。在谈起如何训练时,他提到自己习惯用一种叫做“视觉心像”的技巧,闭上眼睛在脑子中完整攀爬一遍整条路线,在大脑中还原攀岩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视觉心像”也是考生们最常用的技巧之一。他们会在训练中闭上眼睛,在大脑里悉数还原路线中所有的细节,在哪里转弯,哪里有小酒馆,以及选择哪条最便捷的路线,正如一场大脑记忆力考验的极限运动。
司机的大脑,研究员的宝藏
把伦敦出租车司机的考试训练称为“大脑的极限运动”是有据可循的。
早在2000年,就有位名为Eleanor Maguire的爱尔兰脑科学家对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大脑进行研究。研究发现,成功通过考试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大脑在大量记忆资料的锤炼下,负责记忆的海马体与普通人相比明显增大,灰质增多。也就是说,这场大脑的极限运动最终真的改变了人类大脑结构。
这项实验的猜测依据是来自对一些鸟类和哺乳类动物的研究。一些松鼠和鸟类为了储存食物,常常需要把食物埋在土里储藏起来,位了记住食物的储藏地点,在发育过程中这些动物的大脑海马体部分,就明显比其他不需要记住食物的动物大得多。
科学家们找到了几位已经从事伦敦出租车司机工作多年的研究对象,和同一年龄段的普通人做了对比,根据MRI核磁共振扫描结果发现,出租车司机们大脑中负责“空间导航和记忆”部分的后海马体明显更大一些。
随着时间推移,检测到的前海马体大小呈现增大趋势
到了2010年,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大脑又在实验中帮助证明了“成年以后的大脑仍然具有可塑性”。这次伦敦大学学员的研究员们计划了一场长达四年的跟踪实验,他们找到79名正准备开始备考出租车执照的成员,扫描记录了他们现在的大脑海马体情况,等到四年后再与他们自己的大脑做对比。
结果证明,获得执照学员们脑中的海马体在学习过程中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学员们脑中海马体的大小最初开始学习时大多十分相似,但在四年后,79名学员中有31位通过了考试,这几位考生大脑中的海马体相比五年前的自己明显增大了许多。反观那些中途放弃了以及没成功通过考试的学员,他们的大脑海马体与最初的自己并无多大异处。
但人类大脑同时也遵循着“有失必有得”的原理。随着后海马体的增大,出租车司机们的前海马体被挤压变小了,当大脑需要回忆更复杂的视觉信息时,会展现出明显的算力不足,甚至还达不到普通人的标准。
如今这些好用的大脑们已经成为了脑科学研究珍贵的参照对象,在去年关于后海马体萎缩的阿兹海默症研究中,出租车司机们要求在核磁共振检测中绘制出A点通往B点的120条路线,但这对他们说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位参与研究的司机在事后回答:
“与在伦敦高峰时期拥挤蜿蜒的街道缠斗相比,出租车测验实在是小菜一碟。”
绅士梦和新科技
这种真正的脑力劳动得来的成功让出租车司机们感到骄傲,每当载客时他们总能把伦敦的各类细节侃侃而谈,他是一名合格的出租车服务者,也是一名博学的英国绅士。唯一的烦恼不过是在搭朋友便车时,得时时告诫自己不要指手画脚。
但这样美好的绅士梦正在破灭,老传统正在迎来新科技的冲击。2012年,便捷的GPS导航功能催生出了Uber,一种价格低廉的出租车服务,并在这一年内涌入伦敦,打破了伦敦出租车司机维护了上百年的平衡。
出租车司机们对Uber的抱怨几乎从未停止过。这些不守规矩没受过培训的新人经常在街头上演闯红灯的戏码,三天两头就会传来把顾客带错目的地的消息,也常常旁若无人地在车中睡觉,引得彬彬有礼的出租车司机们在大街上破口大骂。
这确实是值得担心的。自从Uber进入伦敦以后,每年都有二三十名Uber司机被指控性侵犯或强奸,其中多人被定罪。
出租车司机抗议要与Uber同台竞争的不平等。自己在经过多年艰苦的试炼中获得了体面的工作,最后被一群“屏幕的奴隶”(出租车司机常常这样称呼用手机导航的Uber司机)分走了蛋糕。他们甚至还挑衅地称Uber是“癌症”,正在破坏伦敦的文化,“没有黑色出租车的伦敦,就像失去了大本钟。”
对Uber司机再严格一点,几乎成了所有出租车司机的诉求。这项请求最终在2016年生效,伦敦交通局为了提高行业标准,为Uber司机们提供了一份测试题,只要能通过考验达到75分,就能持证上岗。
然而这份测试换来了成千上万Uber司机的哀嚎,他们认为这比“英国公民身份测试更难”,75分的门槛太为难人,而实际上,很快就有媒体爆出了测试真题,其难度仅仅相当于10岁儿童的小学考试。
部分问题示例:“写诗的人叫什么名字?答案:诗人”
2019年,伦敦交通局因为持续不断的安全问题叫停了Uber的出租车运营权限,2021年,出租车司机又以“违反雇佣规则侵犯个人利益为由”状告Uber,要求赔偿出租车司机们在2012年以来因为这种不平衡的盈利方式而受到的损失。
伦敦出租车执照考试“The knowledge”(知识)的起源,向来被认为是来自于1851年。那年,英国伦敦在水晶宫召开了第一届世博会——万国博览会,将工业革命带来的硕果展示给了世界。十万游客涌入伦敦,但出租马车却总是找不到水晶宫的所在地海德公园,引得游客抱怨连连,迫使官方最终出台了“知识”考试。
一百多年以后,互联网为伦敦的道路带来了全新的潮流,却也重新造就了会迷路的出租车司机——或许,老派出租车和Uber的争执,还会延续很长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