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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网贷里的年轻人

暑气熏蒸,若翊却全身冒着冷汗。她冷漠地瞥了一眼震动的手机,又是一通未知来电,这已是今天的第23个了。陌生号码可能意味着催收与威胁,多的时候会接收到上百通。

与老一辈“存钱防老”的消费观不同,对当下许多年轻人来说,“花明天的钱,圆今天的梦”已然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诸多网贷平台应运而生,相比银行等传统贷款渠道,它们的门槛更低、可贷额度更高,为超前消费提供了便利,也慢慢“吞噬”着年轻人。

“这家餐厅看起来不错,这个裙子好适合你!”刚上大学不久的若翊为了追随所谓的“潮流”与光鲜生活,家境不富裕的她一次次地管家里要钱。“这点钱怎么会够用呢?”若翊告诉刺猬公社,她和朋友吃了一顿日料,买了一件新裙子,就花了整整1000元,是若翊一个月的生活费。

渐渐地,在物欲驱使下,若翊开始接触网贷。先后开通了花呗、白条、360借条。“受众人追捧的感觉真的很有面子,正中下怀。”

她深陷网贷,以贷养贷成为她的选择。可预支未来,又何尝不是预支自己的青春?

负债,已然成为一些年轻人生活中不可承受之重。

深陷泥潭的负债者

与若翊的遭遇相似,来自河南的小贾也身陷“网贷”困境。他今年才刚步入而立之年,却已是满头白发、消瘦憔悴,貌若一位老者。

小贾六年前通过朋友开始介绍接触网贷,先后在7、8个网贷平台借款,总金额达到260多万元。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的生活尚且勉强,更别谈还钱了。他说着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谁不知道网贷有风险?但当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多干点零工肯定能还上。”

2017年,小贾来到北京打工,月薪5000。北京物价高加上自己没有节约意识,刚到手的工资一下子就被挥霍完了。

这时,初中同学向小贾借钱,小贾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袒露自己的难处,便动了网贷的心思,想着等同学还钱了,再还给网贷平台也是一样的。

此后陆陆续续管小贾借钱的还有5、6个人,小贾也是一口答应。其中的一些人没有还上,小贾也毫不担心,觉得这些人都是仗义人儿,肯定不会不还钱的。

熊熊是一名18年毕业的大学生,本来准备先租房子后找工作,但刚毕业就陷入了择业迷茫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发展,加上人们都说第一份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就一直拖着想碰碰更好的机会。

工作没着落但房租还要继续交,熊熊没办法了,开始在网上借钱,先是花呗和信用卡。慢慢地,这些常规渠道不够熊熊花了,她选择了网贷,一个平台用完了就开另一个平台,短短两年就借了十几个平台。

“最开始借钱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先把房租交上,要不下个月都没地方住。谁知道雪球越滚越大,到了如今这步田地!”熊熊说。

自尊心作祟,使得熊熊不敢和父母分享自己的遭遇。毕了业,不好意思再管父母要钱。这就是熊熊陷入网贷的开端。

他们一开始借贷的原因可能是为了一件漂亮裙子、可能是为了让父母放心,也可能只是因为讲义气。但最后无一例外,贷款买来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每笔网贷,都被提前标好价格

尼尔森市场研究公司此前发布的《中国年轻人负债状况报告》显示,在3000余名被调查的18岁至29岁的人中,信贷产品渗透率为86.6%,使用互联网分期消费产品的比例达61%。

肉眼可见的是,网贷已成为了大多数年轻人的选择。

尖锐的电话铃声不断地刺激着若翊的耳膜,眼见着利息从最初的300元到现在的1000元,她有些烦躁。下周还行不行?略带乞求的声音并没有让借贷公司产生恻隐之心,“我司会继续按照相应标准计收罚息,必要的时候将向您的亲友催收贷款。”到此刻,若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深渊。

这时,妈妈打来的电话惊动了沉思的若翊,“闺女,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海物价挺贵的吧,钱不够一定要和我说……”若翊勉强应付着,一挂电话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父母这么辛苦,我感觉很对不起他们。”

自此,若翊把自己关在宿舍,任何活动都不参加了。

《全国大学生信用认知调研报告》表明,将近10%的大学生会使用贷款,其中网络贷款接近一半。也就是每十个学生就可能有一个会贷款,每二十个大学生就可能有一个会网贷。

除了大学生,一些已经工作的年轻人也饱受负债折磨。

2018年的那个冬天让小贾终生难忘,仅在6月这一个月,他就贷款了5次,分别为1万元、2.2万元、4.5万元、3万元、7000元。贷款期限仅有8天,小贾深知自己根本还不上。

最近几年,小贾所在的公司业务规模缩减,小贾因没有一技之长而遭遇裁员。没有工作后的小贾一面欠着诸多钱款,一面没有了收入,只能以贷养贷。很快,他发现相对正规、安全的借贷渠道都被借了个遍,利息高的也不敢借。自己怕丢脸不敢回家,小贾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与痛苦中。

如果有一个人使用了网贷,或是打开了网贷平台,那么他的贷款额度和联系方式都不再是秘密。一天之内,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网贷平台“雪中送炭”。小贾的个人隐私被各大贷主征集,前后共计10余人给他打电话、加微信,不断地骚扰恐吓他。

他回忆道:当时债主电话都打到村长那里了,村长为了我的面子也没和家里人说,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还钱,一天只吃中午一顿饭,晚上也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简直活在地狱里。

实在过不下去了,他决定回老家,但翻了兜里兜外,50块钱都没有。

现在小贾在河南跑运输,一个月4000元。用自己赚的钱养活一家老小,剩下的钱还贷款。“这辈子算是没啥盼头了,真是悔不当初。”小贾说。

据小贾介绍,回乡后哥儿几个聊天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在借贷。原因也非常一致:孩子上学没钱,大人需要生存。

“最痛苦的时候我吃了安眠药才能入睡。”熊熊说。当时我的房租是一个季度一交,也就是9000元,网贷利息是2100。借贷人明明要求她一个月之内还清,但不到一周就有一个客服机器人给她打电话,熊熊不以为然,想拖着解决问题。

但到还款日期的债主们可没那么“善良”。他们在一天之内就能让熊熊崩溃,给熊熊发短信、打电话无数。威胁她如果不还钱就去家访。

熊熊无奈地说:“他们很会抓住我的弱点,并强硬地利用各种收集到的个人隐私攻击我甚至我的家人。在他们眼里钱是至高无上的,人是没有尊严的。

网贷者如何“上岸”

在微博、豆瓣中有不少“负债者联盟”,无数少男少女们在这里祈祷着自己能够“上岸”,群里的故事每一个都触目惊心,令人唏嘘。

室友很快就发现了若翊的不正常,在他们耐心的询问下,她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实情。

幸好若翊借的不多,合计共一万元。室友建议若翊将每个月的生活费用来还贷款,吃饭先刷室友的钱,等贷款补偿清后再还室友钱。

上岸之路,道阻且长。和若翊不同的是,熊熊选择了向家人“求救”。

22:35,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熊熊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熟悉的电话号。

“今晚怎么有空打电话回来?”因为找不到工作的原因,熊熊已经两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之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电话另一头的咆哮声刺耳,“你到底干什么了?你可别吓我啊!你怎么变成这样?”

在妈妈的压迫下,熊熊小声地说了出来。妈妈听完先是“哼”地冷笑了一声,“早就跟你说不能借网贷了,借了多少?算过没有?”“借了很多。”“到底多少?”“17、8。”熊熊甚至说不出“万”字来。“别让爷爷奶奶知道,他们年纪大了。”在一声声辱骂中,熊熊解脱了。

熊熊说,超前消费真的很害人,也怪自己自控力不够。安逸花、花呗、信用卡……虽然你不会因为这些欠一身巨债,但是他们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你的消费习惯,让你学会超前消费、享受超前消费。然而当你享受到特权时,离网贷也就不远了。

被全家人围着说了两晚上后,熊熊决定回家找工作,工资虽然没有那么高,但能让家里人帮忙监督自己。

网络借贷门槛低、铺天盖地的广告使得大学生们想不贷款都难。

“白条、花呗会在我每次要付款和付款结束后跳出来,付款的时候也会默认变成花呗优先。”若翊认为,网贷平台为了利润,会刻意培养用户的超前消费习惯,尤其是年轻用户以信用为担保透支个人账户。

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消费金融信贷课题组进行的中国消费金融主体评估发现,选择消费信贷的客户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势,90后群体占比接近50%。

今年2月,熊熊在家人的帮助下还清了最后一笔欠款。最近她正在积极面试,这次,熊熊准备从头来过。若翊则取消了所有的网贷平台,除了父母给的生活费,她还会在周末做一些兼职补贴自己的花销。

相比于她们,小贾就不那么幸运了,他私下算了一笔账,“就算我们全家不吃不喝,也要55年才能还清我的欠款,那时候我已经85岁了……”

(文中若翊、小贾、熊熊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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