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DeepSeek大模型横扫全球开发者社区时，北京西二旗的百度大厦正经历着十年未有的战略地震。

迫于形势，2月14日百度宣布开源。百度称未来推出文心大模型4.5系列会在6月30日起正式开源。这个曾以”闭源才是未来”自居的巨头，在短短几天内就认清了形式，完成了从生态守门人到开源布道者的身份切换。

3月24日，百度宣布无代码工具“秒哒”正式上线。这款去年在 2024 百度世界大会现场亮相的产品，李彦宏将其称之为“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复杂的多智能体协作工具”。

秒哒的定位是生成式应用开发平台，面向B端用户。很显然，百度在此时发布，明显是对准最近火爆的Manus。

两者的共同点是都支持多智能体、多工具调用。不过，Manus在制作PPT、分析财报等场景表现出色，而秒哒如今还是在聚焦在开发领域。

大模型的生态位，百度在战略上似乎是一个都不会放弃的。

这家拥有国内最大深度学习研究院的科技公司，此刻正亲手拆解自己搭建十年的技术壁垒。从昆仑芯万卡集群的算力基建，到飞桨平台沉淀的300万开发者，这些重资产突然成了开源生态的嫁衣。这场价值百亿的战略漂移，将中国大模型战争推入贴身巷战的新纪元。

从闭源到开源，战略转折还是战略摇摆？

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激烈竞争中，百度正经历一场关键的战略转折。

在最近发布的2024年Q4财报中，百度的核心研发投入同比激增28%，但AI业务市占率反而下滑3.2个百分点。更刺痛的是，某头部电商平台CTO直言：”我们宁可用DeepSeek的72B开源模型微调，也不愿为文心3.5的闭源API付费”。当阿里云、智谱AI等玩家集体涌入开源赛道，百度突然发现：自己守着金山银山，却丢了生态话语权。

2013年，当AI尚未成为全球热点时，李彦宏就前瞻性地成立了专注于深度学习的研究院IDL，为百度的AI布局奠定了基础。十二年后的今天，当各家大模型竞相登场、DeepSeek席卷全球之际，百度和李彦宏却仍在为重铸公司荣光而不断调整策略。

今年2月，百度宣布文心大模型4.5及X1全面开源免费，标志着其十年闭源逻辑向开源生态的急转。这一决策背后，既有技术演进的必然，也有市场竞争的无奈，更折射出百度在AI赛道上的战略抉择与自我重塑。

百度从”闭源”到”开源”的转变令业界震惊，因为就在两个月前，李彦宏还坚持认为”闭源才是未来”。

百度的闭源逻辑曾有其合理性。正如李彦宏所言，闭环的商业化能让无数用户共享同样的资源，分摊研发成本和GPU资源。资源集中在一家、付费使用确实能让有限的推理卡发挥出最大价值。从成本效率角度看，闭源模式确有其优势。

然而，市场竞争的现实迫使百度不得不改变策略。DeepSeek等开源模型的崛起，加上OpenAI、阿里通义千问、腾讯混元等竞争对手纷纷布局开源，使百度难以独善其身。在经历数轮舆论风波后，开源成为百度挽救声量和提升产品使用率的重要手段。

李彦宏在今年2月迪拜峰会上的表态——”开源有助于技术传播和创新孵化”，实则透露了百度的战略觉醒：大模型普及的前提是让用户先用起来，有了接受度才有后续的商业故事。这一认知转变，标志着百度AI战略的重要调整。

但总是起大早赶晚集的百度，是否迫于形势开了源，就一切顺利了呢？

闭源逻辑的崩塌与重构

百度的AI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其战略调整往往遵循一个经典循环：重资本投入远大目标——ROI不佳——被后起之秀逼宫——对目标暧昧不清。这种模式在百度的多个业务线上都有体现。

2013年成立的IDL汇聚了众多顶尖人才，很早就系统性地展示了深度学习的”幂律增长”，为后来的大语言模型发展奠定了重要理论基础。然而，当时百度的战略重心却更多放在自动驾驶乃至造车上，未能充分发挥IDL的价值。

ChatGPT爆火后，百度迅速推出文心一言，速度够快，但技术优势不够明显。在汽车智驾领域，百度曾多次宣称不会放弃L2级别智能驾驶，但在量产上却少有实质性动作，甚至战略性放弃了极越汽车。这种种举措，让百度背上了”起大早赶晚集”的标签。

中国大模型的开源竞赛曾被戏称为”比亚迪时刻”——就像电动车巨头用性价比击穿行业防线，DeepSeek们正用开源武器瓦解传统巨头的定价霸权。百度研究院某离职工程师透露，决策层曾坚信闭源模式能复刻安卓时代的谷歌神话，却忽视了三个致命变量：国产算力的白菜价普及、垂直领域”小快灵”模型的崛起、以及开发者对数据主权的空前敏感。

这场认知革命在苏州人工智能产业园具象化为两间相邻的办公室：左边团队在用开源的DeepSeek-R1训练医疗影像模型，右边企业为文心API的调用成本发愁。”同样处理百万级CT扫描，开源方案总成本便宜60%，还能保留数据资产。”园区负责人坦言，这种性价比碾压正在制造”开源引力场”。当阿里云宣布通义千问开源模型下载量破百万，百度终于意识到：闭源城堡的护城河，正在被开源洪流冲成筛子。

技术信仰与商业现实的碰撞，在百度内部催生出戏剧性场景。闭源派坚持”闭源是技术实力的勋章”，而开源派则抛出残酷数据——文心开发者活跃度同比下滑42%。最终让天平倾斜的，是昆仑芯三代集群的实测数据：自研芯片将大模型推理成本压到GPT-4.5的1%，这意味着开源后仍能保持成本优势。这场豪赌的底牌，是百度十年积累的算力基建与框架生态。

百度的问题不在于不肯投入，而在于战略定力不足。与阿里云的发展形成鲜明对比：2009年阿里云创办初期，云计算还是一门不被看好的新技术，但马云在2012年的阿里年会上承诺：”我每年给阿里云投10个亿，投个十年，做不出来再说。”正是这种坚定支持，成就了阿里云的后续发展。

百度也有过成功案例。持续投入的萝卜快跑已经打造了国内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出租车，成为推动L4路权放开的标杆企业。这证明，当百度给予业务足够的耐心和支持时，是能够取得显著成果的。

百度的战略摇摆，既是对市场变化的响应，也反映了其在AI领域找寻最优路径的探索。然而，频繁的战略调整也削弱了市场对百度长期发展方向的信心。在AI这个需要长期投入的赛道上，战略定力的缺失可能成为百度最大的掣肘。

AI生态厮杀的“生死局”

开源宣言发布72小时后，百度飞桨平台涌入23万新注册开发者，这个数字相当于过去三个月的增量总和。在上海张江的某创客空间，创业者们连夜测试文心X1的多模态能力。”用自然语言生成产品原型图，迭代速度提升5倍！”智能硬件团队负责人的惊叹，印证着李彦宏”技术普惠”的野望。但狂欢背后暗流涌动：阿里云放出通义代码模型全家桶，华为昇腾社区祭出百万算力补贴，这场开源军备竞赛正在演变为生态绞杀。

百度的反击武器库藏着三件法宝：昆仑芯万卡集群构筑的算力护城河，飞桨平台沉淀的产业链Know-How，以及文心一言累计的2000亿次交互数据。在南京智能驾驶创新中心，工程师将文心X1接入车载系统，实时路况理解准确率提升至97%。”开源后的模型像乐高积木，车企可以自由嫁接自动驾驶模块。”这种生态赋能正在打开B端市场，某造车新势力CTO透露：”改用文心开源方案后，智能座舱研发周期缩短40%”。

但隐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深圳某AI芯片公司CEO指出：”百度开源的是三个月前的模型架构，核心训练数据依然封闭。”这种”半开放”策略引发开发者疑虑，GitHub相关讨论区充斥着”阉割版开源”的质疑。更危险的博弈来自海外，OpenAI突然宣布部分模型开源，微软Azure同步推出免费GPU资源包。在这场全球化的生态战争中，百度既要防着”友商偷家”，又要应对”列强压境”。

回望2013年IDL研究院成立时的豪言壮语，百度AI的十年跋涉犹如科技界的”河西走廊”——既见证了深度学习的技术远征，也迷失在商业化的戈壁滩。北京某风投机构合伙人评价：”百度总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却在执行时患得患失”。从自动驾驶分拆到智能云独立，这种战略摇摆消耗了太多资源。如今All in开源生态，或许是百度最后一次证明自己仍是顶级玩家的机会。

李彦宏在内部信中强调：”开源不是慈善，而是新时代的获客手段。”这句话揭开了战略转型的商业本质——用免费模型圈住开发者，靠云服务、企业解决方案和生态分成赚钱。这套”亚马逊飞轮”模式的成功，取决于三个关键转化：开发者粘性、行业渗透率、以及生态货币化效率。某券商测算，百度需要将当前0.3%的开源转化率提升至5%，才能实现正向循环。

穿过百度科技园的玻璃长廊，量子计算实验室与元宇宙展厅比邻而立，仿佛时空折叠的科技万花筒。这种超前布局的执念，此刻正遭遇现实主义的拷问：当资本市场要求每个季度都看到回报，百度能否守住”先投入后盈利”的战略定力？昆仑芯团队负责人透露，三代芯片研发耗资30亿，但能让大模型训练成本下降70%。这种长周期投入，在开源生态成熟前注定是沉默成本。

开源战略的蝴蝶效应正在显现。广州某MCN机构用文心X1生成虚拟主播，单月省下20万外包费；西安高校教授带着学生微调模型，研发出地质灾害预警系统。这些星星之火能否燎原，取决于百度能否构建真正的生态正循环。正如Linux基金会主席Jim Zemlin所说：”开源成功的标志，是让参与者都成为利益攸关方”。

在硅谷科技史的坐标系里，IBM开放PC架构、谷歌开源安卓系统都成就了生态霸权。如今百度押注的，是用中国式开源改写游戏规则。这场冒险布满荆棘：既要防着友商”搭便车”，又要应对监管对开源协议的审查，还要平衡商业利益与社区诉求。但至少在这个春天，西二旗的极客们相信：当昆仑芯的算力洪水撞开开源闸门，中国大模型的生态纪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