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 11月 15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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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H48前成员亲述:站队、抑郁、撕逼,因陪酒饭局退团

“那明天中午吧。”晚上10点50分,我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终于同意我去见她一面。赶在12306票务系统11点进入维护状态之前,我订了一张第二天从北京去z市的高铁票。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又给我发微信:“要不别来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告诉她已经买好票了。许久,她回:“好吧。我在病房等你。”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中午我就能见到那位和我在微信聊了一周的网友。

她叫豆丁(化名),在上海某大学就读艺术类专业,曾经是SNH48的成员之一,在团里待不到一年就退团了。年纪很小,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警惕心。

她同时也是一位抑郁症患者,在长达一周断断续续的网聊中,我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反复和不稳定。经过4天的犹豫和纠结之后,她终于放下戒心,决定见我一面。其实她有很强烈的表达需求,但因为各种顾虑,才常常表现出欲言又止的状态。

豆丁的病历

我在z市的人民医院的病房见到她。家人都不在,她刚输完有安神功能的营养液。手背贴着白色胶布,正站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短裙配长靴,头戴一顶可爱的贝雷帽,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打扮。但深重的黑眼圈却掩盖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气。

豆丁的病床

见到我来,她不紧不慢地把隐形眼镜戴好,回到了病床上侧坐着,我试探性地坐在了她的床沿上,她没有拒绝。

她说:“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齐刷刷地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仍然对我保持很高的警惕心。

随着采访渐入佳境,我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超越年龄的警惕心。

被美梦砸中

加入SNH48之前,豆丁一直喜欢唱歌跳舞、渴望舞台,但对这个女团几乎没有了解过。对以后的规划,她的理想状态是从大二开始争取出演影视剧,希望有一天成为周冬雨那样的明星演员。不过,人生却因一个微信群里的招聘广告改变了轨迹。

凭借不错的外形条件,她常兼职做平面模特和主持,加了将近十几个通告群。

豆丁微信里的通告群

2017年年初的一天,豆丁偶然发现几个通告群都在发SNH48的招募信息。

她决定试一下,给其中一个人发了个人资料和舞蹈视频。

豆丁告诉我,这些发女团招募信息的人并不一定是SNH48幕后公司丝芭文化的人,他们只是中介,每介绍一个人入团,能得到1000元的推荐费。而中介是特招渠道,筛选流程和官网渠道可能不一样。

SNH48竟会用这种方式招募新人?我很惊讶,但习惯于在这种微信群中接兼职工作的豆丁不觉得意外。豆丁翻出聊天记录,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能收到微信招募。

记者以面试者身份联系上了其中一位中介,对方要求记者先发个人资料、才艺视频,并表示招募一直在进行中。不过上海团人数已经饱和,可能会被分到广州、北京、沈阳和重庆的分团。

豆丁按照约定时间去了面试地点,见到了3位面试官,其中一位是丝芭文化的某一老板。表演完歌舞,和对方聊完之后,没想到对方现场就通知她顺利通过。

面试过程如此简单,让豆丁怀疑这个女团的正规性。回学校的路上她开始查SNH48,发现很多相关的QQ群并加入了其中一个,发现想入团的人很多。

就像被馅饼砸中了头而还嫌疼的傻瓜,豆丁心想,其他人这么渴望加入SNH48,而现在机会就在她手上,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做到很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她迅速给爸爸打电话。但爸爸却以娱乐圈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待,况且还要休学为由,否定了她的想法。但豆丁执意要签约,毕竟有免费培训、有工资,而且读艺术类专业早晚要走这条路,不如早点出来。最终,她说服了爸爸。

豆丁签约之后,很快按照合同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并在爸爸的陪同下搬进了SNH48在上海的生活中心。

新的住宿环境很不错,有空调、有公共洗衣房,这让豆丁感觉像是回到了刚上大学那会,在新鲜感和兴奋感的包裹下,她甚至清晰得记得第一顿饭有最爱的炸鸡翅。

公司给豆丁发的银行卡,基本工资是每个月2000

另一位退团的SNH48前成员丸子(化名)则是从官网获取报名信息,她经历的筛选流程相对比较严格,一次网络资料筛选和两次现场才艺表演筛选。

在之前的采访中,我认识了从小就有歌手梦的中樱桃女团成员文文(化名),她也是在一个微信通告群看到招募信息,面试现场表演了一首歌就得到了签约机会。

IDOL SCHOOL 的成员阿紫也告诉过我,除了资料审核之外,现场面试也只是一次才艺表演和即兴演讲。

娱乐明星的光鲜亮丽,被粉丝追捧的虚荣感,都是吸引年轻女孩对娱乐圈趋之若骛的因素。而女团较低的门槛更是向女孩发出诱惑的信号,让更多女孩产生有望进入娱乐圈的幻想:我的“明星梦” 未必不可能。

紧绷的弦

“我女儿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人,早知道会把她弄成这样,一开始我怎么都会拦住她。”电话那头,豆丁爸爸又气又无奈。作为一家公司的管理人员,他工作日都需要在同省的另一个城市工作,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在医院陪女儿。

在团里的第一周,豆丁就感受到了吃偶像这碗饭的不容易。

入团第二天,她就被分队。上午要上声乐课程,下午是新人的舞蹈课程,晚上则是队内的舞蹈课程。后者比较特殊,得自己跟着视频学。这对舞蹈基础相较薄弱的豆丁来说,既痛苦又无奈。毕竟,每周例行考核前几天,很多成员为了达标,整晚整晚地练习,舞蹈室的灯常常在凌晨3点前都还是亮的。

 

由于训练量太大,豆丁常常练到半夜12点,晚睡早已成为她的惯常作息。

训练量和心理压力巨大。好在有鞠婧祎、李艺彤这些成功先例在前,算是一种激励。对舞台的渴望,让豆丁变得越来越坚忍,学会自己消化压力,慢慢就习惯了。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女团对外表现的团魂和有爱都是假的”。团内有很多水火不容的小团体。新成员必须通过站队,才能得到高人气成员的帮助、摆脱竞争对手及其粉丝的攻击。难得的是,豆丁还是觉得自己交往到了一个交心好友。

但丸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曾告诉我,团里有人看她不顺眼,对方的粉丝,甚至自己所谓的“好友”也会用小号攻击她。几度崩溃后,她患上了郁郁症,不久后也退团了。

对豆丁来说,训练压力和人际关系都并非压倒她的稻草,一度让她濒临崩溃的是从未遇到过的网络暴力。她告诉我,她常受到网友的攻击,偶尔还会有男性网友给她微博私信不雅照片。

上述经历常常让她情绪低落,又不敢和家里人提起,只能和队里好友抱团取暖。然而,公司对于成员面对的网络暴力,除了要求成员不可以在微博上与人起冲突,通常都让她们采取不理会的处理方式,也不会有心理辅导机制。

好友退团、抑郁症,以上种种,让她逐渐开始想打退堂鼓了。

一位资深的SNH48粉丝Coco曾告诉娱乐资本论,“成员之间分小团体,成员流动性强,已经成为粉丝圈的常识了。很多时候一个成员刚出道不久,就又公布退团消息。粉丝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Coco粗略统计过,自成立以来,SNH48到目前已经有将近100人退团。以最早招募的一期生为例,进团人数27人,退团人数就达到了13人。

表格根据公开报道整理,数据可能略有出入

退团成员中,也不乏走到了不错的位置依旧坚持退出的。曾经获得过总选举第一名的赵嘉敏就因考上中央戏剧学院,以学业为重而退出,个人官博更新停留在2016年6月。获得过总选举第四名的曾艳芬的微博更新也停留在了去年11月。

不断有人退团,自然需要不断招新。有业内人士认为,这也许是此前SNH48需要通过中介招新人,且降低门槛的原因之一。用Coco的话说,这也是为什么SNH48从六期生开始,整体质量就越来越差,人气高的大部分都是一二期生。

压力汹涌而来,豆丁常在宿舍里蒙着被子偷偷哭。宿舍隔音差,隔壁房间也不时传来抽泣的声音。从此,豆丁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长期处于情绪低落状态。

弦断了

不过,真正压到豆丁这根紧绷弦的稻草,是她陪老板参加的一次饭局。

2017年后半年的一天,助理姐姐突然把她拉到一个群里,说老板请吃饭,要求她们5个人化淡妆,并对其他人保密。刚开始豆丁很兴奋,认为这是被重视的表现。

当晚,带队人将她们送到一个豪华酒店就离开了。在那里她看到了公司的高管,他将大家带入一个豪华的房间。房间里,她看见了另一个中年男人,老板介绍这是业内知名投资方的高层。

2个女孩被指定坐在两个老板身边。席间,两个老板在谈投资的事情,时不时说一些黄段子,继而哈哈大笑,扭头看看身边的女孩们。聊着聊着,突然老板对身边的女孩说要罚酒,虽然只是开玩笑,看在眼里的豆丁觉得很害怕。不过她和其他女孩一样,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豆丁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正统”的饭局,之前的兴奋感全无,全程都很紧张,对桌上的精致菜品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一心盼望着饭局结束。出席饭局的5个女孩最大的也就21岁,席间不断的黄段子让豆丁浑身难受。

更有甚者,豆丁还说他们曾对桌上的成员有过肢体接触。豆丁听完后,敏感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去年12月,优酷全娱乐报道过SNH48某八期生成员参与饭局一事,该成员将爆料内容一一在微博上呈现,但原微博已被删除。

豆丁告诉我,当时她也想过跟着一起曝光,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

向SNH48相关人求证,对方表示不存在这种饭局,之前网上的爆料系有心人在造谣,“她有精神疾病”,甚至不少网友“看到的还是最近的PS版本”。后来官方又出面辟谣:“微信群里通知的内容实为新成员们的欢迎宴。”

不过,据优酷全娱乐报道,后面该名爆料人又继续称:“视频截图是9.5(日),欢迎宴是7.14(日)。”

丸子没有参加过类似饭局,但她也早有耳闻,觉得就是吃个饭没什么问题,她觉得去的基本是公司重点推的人。

另一位SNH48前成员球球(化名)曾告诉娱乐资本论,除了豆丁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参加过这个饭局的女孩跟她提起过饭局的事情。但没有参加过饭局的她觉得这种饭局没什么,她说:“感觉就和公司里的人出去吃饭差不多。”

小娱和球球的聊天记录

涉世未深的豆丁对于这类饭局表示出极度反感的态度,但一位担任公司管理人员的业内人士告诉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如果是成年人,那么随公司领导出席酒局无可厚非。甚至,也有人士告诉小娱:“在中国,带旗下艺人参与这种商业饭局就是一种酒桌文化,可以理解为对艺人的推广。

那次饭局结束之后,豆丁抑郁更严重了,便打定了退团的主意。当她去找领导谈解约的事情时,对方却说不用签协议,之后会安排和其他想退团的人统一签解约协议,但至今公司也没有安排和她签解约协议。

和SNH48很多退团的人一样,中樱桃、IDOL SCHOOL的退团成员也都没有签解约协议,她们要么因为被欠薪,烦着怎么解决与公司说不清的合约纠纷,要么受限于竞业限制只能回去当一个普通学生,连网拍模特这类兼职都不能碰,从此与明星梦作别。

现在,豆丁每天都要在医院输安神的营养液,虽然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偶像梦,但至少摆脱了种种负累。过几个月她将回到大学校园,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轨道。

离开前,护士走了进来,豆丁很热络地向她打了招呼。

我问:“看起来你和护士很熟。”

豆丁说:“对,因为我下周要主持医院的年会。”

有一天,护士留意到豆丁走路很好看,随口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学跳舞的,后来护士推荐她来做主持。一直警惕、紧绷着的豆丁,说到此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说完,她还在我面前走了几步。她沾沾自喜的样子,完全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我给你拍张照吧。”我笑着说。

她思忖一会说:“背影可以拍。”

她面向窗台,背对着我,我轻轻按下拍摄键。只是不知道,此刻她看到的远方,是否还残存着曾经耀眼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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